“日面佛是好的，月面佛也是好的，不管它是什么，都是好的——一切事物皆是佛。甚至，那里并无有佛的存在呢！”

最近我经常卧病在床。因为我修习坐禅多年，有的人或许会说：“他应该是不会感冒或被传染到流行性感冒的……但他躺在病榻上好几天了，是不是有点奇怪呢？”

我们也许相信坐禅将使得我们身体强壮，心理健康，但是“强健的心灵”，并不只是一般所谓的健康之意；虚弱的身体，也非仅只是虚弱的身体。不论是孱弱或强壮，当那弱点或力量是基于我们所称的真理或佛性之时，便是一个健康的心灵和强壮的身体。

我的声音或许还不够有力，但今天我要尝试一下。不论是否成功或我是否能开示，都不是大问题。

不管什么发生在我们身上，皆是应该发生的事。我们修行的意义，即是拥有这样全然的沉静。

在禅门典籍《碧岩录》中，有一则关于马祖道一（709—788）的公案。马祖的体型硕大，身强力壮，是一个有着庞大身躯的人。有一次马祖生病了，照管寺院的主僧前去拜访他，并问他：“你近况如何？你还好吗？还是不怎么好？”马祖回答说：“日面佛，月面佛。”

日面佛的寿命据说活到一千八百岁，而月面佛则只活了一日一夜。当我生病的时候，我是那尊月面佛；然而当我健健康康时，我便是一尊日面佛。

但是日面佛或月面佛并没有特殊意义，不论我是生病或是强健无疾，我仍然在修习坐禅：毫无差别。虽然我躺在病床上，但我是佛，所以不必担忧我的健康。

这是相当简单易懂的。不管什么事发生在马祖道一身上，他都能安然处之，接受事物如其本然。但是我们呢，我们不能接受每一件事。

我们也许能接受那些我们以为的好事，然而，若我们不喜欢某事，就不愿接受它。而且我们会比较：“他是位真正的禅师，而另外这一位就不是。”或“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禅门子弟，我却不是”。这样的理解也许稀松平常，但是最后你将无法辨别哪一个想法更为可靠。

重点是去成就完全的沉稳平静。随着比较性的想法而有的一般性努力，不会帮助你。证得开悟的意思是指在生活里有全然的沉静，无有任何的分别心。但是同时，这不是说要执着于“无分别”的态度，因为那样也是一种分别心。

当我仍在日本时，我有一些学禅的学生，其中有的非常富裕，具有影响力；其他的有学生、木匠或各行工人等等。

日本人对待市长或老师等人，与对待一般人大为不同，我们和这类人交谈时，用不同的语法。但是我总是告诉弟子：“如果你是习禅的人，应该忘却你的职位、工作或头衔，不然的话，你不能以坐禅的真实精神来修行。”

当你打坐的时候，我会说：“不要思想。”“不要思想”的意思，是说不要以好或坏、重或轻的方式对待事情，只要接受事物如其本然的状态。

即使你不想，你或许会听到一些声音；通常在你听见的那一刹那，你的反应是：“那是什么？”“那是一部汽车”或“那真吵，也许是一辆摩托车”。

坐禅时，你应该只是听见大小声音而不被干扰。看来好像不可能，特别是对初学者，因为那一刻，当你听见了，反应作用就接着产生。但是，若你修习坐禅，如果你继续地、只是去接受事物如其本然，最后，你将能够做到这样。你能如此去做的方法，是专注在你的姿势或呼吸上。

日本武士修习坐禅，以驾驭其剑。只要他惧怕丧失性命，就不能以全副力量来行动。当他从杀或被杀的念头中解脱时，可以只是反应于敌人的一举一动而达到胜利。

如果他试着要赢，或许会失败。畏惧，限制了你的活动，所以修习如何无畏地行动是一件最重要的事。虽然在战场上这关乎存亡，但武士的战斗是在禅堂中。

我们每天的寻常生活没有那种情境，因此我们不觉得有同样的必要性来修禅。然而，人的问题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我们努力要达到某事，而这限制了我们的行动，所以我们不能够达成任何事。

我们应以两种方式来理解每天的生活，并且可以毫无疑问地从任何一个方式来反应。其一，是相对性地了解——好或坏，对或错——然后，我们尽力以这些条件去理解事情。

然而，我们也应该可以放下这相对二元的理解，于是所有的一切皆为一。那是另一种了解，对“一体”的了然于心。

所以，你应当要能够用这两种方式来接受事物，但是这还不够，这仍是二元对立性的。不去想“这是两种理解方式中的一种”，你有从一种方式转移到另一种方式的自由。于是，你不再被你的理解所限。不管你做何事，都将是修行的伟大行动。

日面佛是好的，月面佛也是好的，不管它是什么，都是好的——一切事物皆是佛。甚至，那里并无有佛的存在呢！当你不理解佛陀，你会顾虑到我说没有佛陀：“你是一位僧众吧，你怎能说没有佛呢？你为什么诵经、为什么向佛顶礼呢？”

因为没有佛，所以我们向佛顶礼；若你向佛顶礼是因为那里有尊佛，那不是对佛的真正了解。日面佛，月面佛，都没有问题。不论我在塔撒加拉或在旧金山的禅中心，都没有问题。

即使我死去了，对我没有问题，对你亦然；如果有问题的话，那你不是禅门子弟。那是完全毫无问题的，那即是佛。

如果我在濒死之际受苦，那是受苦佛，其中无有迷惑。或许每个人因为肉体或精神上的极大痛苦，会在临死前挣扎，但那没有问题。

我们应该对于你或我所拥有的这个有限的躯体抱持感激之心，如果你有无限的生命，对你来说，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我内人最喜欢的电视节目里，有一些长久以前逝去的鬼魂，他们出现在世上，为自己和别人制造许多麻烦。那是必然发生的状况。

人就是人，我们只能以有限的身躯来享受生命。这一限制，是核心要点。若无界限，无有一物能存在，所以，我们应享受我们的身体：虚弱的身体、强健的身体、男身或女身。

享受生命的唯一法门，是去享受我们所被赋予的限制。

“日面佛，月面佛”，不是指要变得冷淡、漠不关心：“我不在乎究竟是日面佛，还是月面佛。”这是指不管是什么，我们只是去享受。

这也是超越“不执着”，因为当我们的执着到达不执着的那点时，那是真正的执着。如果你执着于某事，就完完全全地、彻彻底底地执着于它。日面佛，月面佛！

“我在此处，我就在此处。”这种自信心是非常重要的。当你对自己、对你的存在怀有这样的信心，你能够修行真实的坐禅，超越完美或不完美，好的或坏的。

非常感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