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个人自己的家

铃木大拙 宁玛昌列寺 发布于 2018年01月17日 星期三 17:35

我们必须承认,禅里面有某种无法解释的东西,无论怎样灵敏的禅师,也不能用理智的分析方法使他的弟子了解它。

像香严禅师或德山禅师对经文或老师的议论都具有相当的认知,然而当他们想借这些知识来了解最高的道时,便无法达到目的,既不能求得自己内心的满足,也不能得到老师的赞许。

悟毕竟不是用了解能获得的东西。但一旦掌握了这把钥匙,则任何东西都会赤裸裸摆在眼前;整个世界便会表现出不同的一面。知者就会明了这种内在的改变。

没有远行以前的道谦和悟道以后的道谦,显然是同一个人,但当大慧看见他时,虽则他没有说一句话,却知道他内心发生了什么变化。

马祖扭百丈的鼻子,而后者变得那样大胆,竟敢当师父刚刚开始说法时就卷起坐垫。

他们内心体验到的,不是用心作成的、复杂的和可用理智加以证明的东西;因为他们都不曾打算用一套学问式的议论去解释它;他们只做这件事或那件事,或说出一句局外人无法理解的简单话,而老师和学生便对整个事情感到满足了。

悟不可能是幻想,不可能是空洞无内容的,也不可能是没有价值的,也许是最单纯的可能体验,因为它是一切体验的基础。

说到开悟,禅所能做的,只是指出一条途径,其余的事要靠一个人自己的体验;这就是说,循着暗示而达到目标——标到目的要靠一个人自己去做,别人是无能为力的。

尽管老师可以发挥很多作用,但是除非学生内心准备充分,否则老师也无法帮助学生把握事情的。正如我们不能在马儿不想喝水的时候强迫马儿喝水,同样,抓住究竟实在也要一个人自己去做。

正如花儿开放是由于它内在的需要一样,见到一个人自己的本性也是这个人自己内心充溢的结果。这就是为什么在内在和创造意义下,禅是属于个人和主观的缘由。

禅不会给我们任何理智上的帮助,也不浪费时间来讨论这些东西;它只暗示或提示,这不是因为它要表示不确定,而是因为那是它唯一能做的事情。如果能够的话,它会尽量帮助我们达到理解的。

事实上,禅是尽其一切可能的方法来帮助我们的,正如我们在许多大禅师对其弟子的态度中看到的一样。当学生们被打倒在地时,我们决不应怀疑老师的善意。

他们只是等待弟子内心完全成熟以达到最后的省悟。当最后省悟的时刻到了,可悟禅道的机会就无所不在了。他可以在听到一种模糊的声音或倾听一句不可了解的话时,或在看到花儿开放、遇到日常生活中任何琐屑事情(如跌倒、拉屏幕、用扇子)时获得悟的契机。

这些都是可能唤醒我们内心感觉的充分情景。很显然,这些事情中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最不重要的现象,但是它对我们内心的影响远超越我们所能想象的东西之外。

轻轻地触一下灼热的金属丝,可能产生震撼大地的爆炸。其实,所有悟的原因都在我们内心。这就是为什么当钟表拍打作响时,其中所有东西都像火山一样地爆发或电光闪击一样地掠过的缘故。

禅称这种情形为“回到一个人自己的家”;因为它的信从者会说:“现在你找到了自己;自始就没有东西离开过你,是你自己闭上眼睛看不到事实。”

在禅里面,没有任何需要解释的东西,没有任何需要教的东西。这些东西虽能增加你的知识,但是,除非来自你自己;否则,任何知识对你都是没有价值的,因为借来的羽毛是决不会生长的。

悟使我们看清存在的基本事实,所以悟的获得便表示一个人生命中的转折点。不过,悟的获得一定要是彻底的和明白的,这样便可以产生令人满意的结果。

要使“悟”成为真的悟,内心的革命一定要是完全的而使我们真正感觉到自己精神上受到一次热烈的洗礼。这种感觉的强度与开悟者用力于达到悟的程度成正比。

因为,像在我们所有心理活动中一样,悟除了有强度外,还有程度。不太热烈的悟,可能不会碰到像临济或佛光那样精神上的革命。禅是一个品性问题而不是理智问题,这是说禅产生于作为生命第一原理的意志。

光辉的理智也许不能打开禅的奥秘,只有坚强的心灵才会啜饮无尽的源泉。我不知道理智是不是表面的,是不是只触及人格的边缘,但事实告诉我们意志是人的本身,禅就是诉诸这种意志。

当一个人透彻地感到这种势力的作用时,就产生了开悟和禅的了解。像人们所说的,现在,蛇已经成为龙;或者用更生动的方式说,一只普通杂种狗——一种最可怜的摇尾乞食乞怜并被街童无情地踢打的动物——现在已变为吼声足以吓死一切胆小者的金尾狮。

所以,当临济恭顺地接受黄檗“三十杖”的时候,他是一副可怜的样子;但一旦达到了悟的境界,便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他第一句话便说:“黄檗的佛法不过如此。”

而当他再度看到黄檗时,便在黄檗脸上回敬老拳。黄檗大声喊着:“好不傲慢!好不鲁莽!”可是临济是有理由鲁莽的,而这位老禅师也不得不对这此前可怜的临济的态度感到高兴。

当德山悟到禅理之后,便立刻收起他的《青龙疏钞》,过去他很重视《青龙疏钞》,认为《青龙疏秒》对他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他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可是现在却把它付之一炬。

他说:“不论你深奥的哲学思辨多么高深,只不过像虚空中的一根毫毛;不论你在世俗事物中得到的体验多少重要,只不过像掉进无底深渊的一滴水。”

在师徒两人野外散步看到飞鸭子以后的第二天,集会时,马祖刚刚上座准备说法时,百丈就要卷起坐垫离去,马祖便下座回到自己房间。他问百丈为什么他还没有说法就卷起坐垫离去。

百丈回答说:“因为我们的鼻子昨天被你扭得痛极了。”

马祖便问他说:“昨天你的心里想到哪里去了?”

百丈回答说:“今天我的鼻子已不痛了。”

现在他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同呀!当他的鼻子被扭时,他完全不了解禅的奥秘。可是,现在却已变为一头金毛狮子,他已是自己的主人,已经发现了自我,他的行动自由自在就像拥有一切似的,连自己老师也不看不见的。

毫无疑问,悟深深地进入个人的内心。因此,像我们在上述例证中看到的一样,悟所带来的改变也是非常明显的。

愿诸众生得解脱,圆满无上大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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