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西方心灵的禅学(三)

荣格 宁玛昌列寺 发布于 2018年05月28日 星期一 17:13

关于“开悟的内容“是什么,则是众说纷坛。开悟的历程被解释和描绘成我执的意识的破茧而出,成为无我的自体。这个解释既回应了禅的本质,也符合艾克哈特大师的神秘主义。

他在《神贫的人是有福的》的讲道里说:”当我从神那里走出来时,所有事物都说:‘有一个神!’但是那无法使我蒙福,因为那句话只是让我把自己视为受造者而已。但是当我破茧而出时(注1),我要在神的意志里一无所有,也抛开神的意志、它的一切造就,以及神本身,于是我比一切受造者都更富有,因为我既不是神也不是受造者:我是以前的我,未来的我,当下以至于永恒。于是我猛烈被举扬,高于所有天使。虽然它仍然是神,虽然它有一切的造就:因为在破茧而出的时候,我认识到我和神的共同点。于是,我就是以前的我(注2),我不增不减,因为我是不动的原动者。于是,神再也不住在人类里头,因为人类以贫穷挣回以前的他以及未来的他。”

大师于此的确描绘了一种开悟经验,自我被自体给消融,而恢复了“佛性“或即神的普世性。基于学术的谦卑,我不敢提出任何形而上学命题,而只是指出一种可以经验到的意识变化,因此,我把”开悟“主要视为心理学问题去处理。

对于不认同或了解这个观点的人而言,”解释“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语词。他们无法由这些抽象概念跨越到相关的事实,无法体会为什么木樨花香或拽鼻子可以产生如此巨大的意识变化。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这些轶闻当做博君一粲的童话,或者承认它们是事实,而把它们当做欺骗自己的故事给打发掉(人们喜欢说那是”自我暗示“,是属灵不完备的商店里的可怜滞销品)。一个对于令人惊讶的现象认真而负责的研究,是不可能轻忽这些事实的。

当然,我们无法完全确定某个人是否真的”开悟“或“解脱”,或者只是他想象出来的。我们并没有什么判别标准。再者,我们也很清楚,想象的痛苦经常比所谓真实的痛苦还难挨,因为它经常伴随着暗地里内疚的忧伤所引起的道德痛苦。

因此,那不是“事实性”的问题,而是灵魂的实在性的问题,也就所谓“开悟”历程的心理事件。

每个心灵历程都是一个形象和一个想象,否则根本不会有意识,也不会有历程的现象。就连想象也是个心灵历程,因此说开悟是“实在的”抑或“想象的”,其实无关紧要。

开悟的人或自称开悟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说他开悟了。别人怎么想,并不能为他决定他的经验是什么。他即使说谎,他的谎言也是个心理事实。

是的,如果所有宗教的陈述都只是有意的虚构和造假,那么我们还是可以写一篇有趣的心理学论文,去探讨这些谎言存在的事实,就像是研究幻觉的精神病理学一样。

有一个宗教运动,几百年来有无数哲人献身其中,这样的事实就足以让我们认真尝试以科学的理解去探讨其历程。

我在前面曾经问到,西方世界里是否有任何像是“开悟”的东西。如果撇开西方神秘主义的说法不谈,放眼望去,还真的找不到和它有一点点类似的东西。

在我们的思考里,根本不可能有所谓意识发展的各个阶段。光是想到在关于一个对象的存在的意识以及关于对象的“意识的意识”之间有重大的心理学差别,就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了。

我们很难要求自己认真探讨这样的问题,好去解释提出该问题时的心理状态。的确,诸如此类的问题的提出,经常不是出于知识的需求,而总是源自原始宗教的习俗。

印度的瑜伽、中国的佛教,都为想要摆脱某种被认为不完美的意识状态的缠缚者提供驱动力。就西方的神秘主义者而言,其著作则尽是教导人们如何以及为什么要摆脱意识的“我执”,透过对于他的存在的认识,他可以超越我执,而接触到内在(神性)的人。

雷斯博克(注3)提到一个印度哲学家也知道的意象,也就是树根在上面、树梢在下面的树,而他必须爬上这棵信仰之树,它由上往下长,因为它的根在神里头。

雷斯博克又说,就像瑜伽一样,“人们将会自由,而且摆脱意象,解脱所有执著,空去一切受造者”。“欲望和痛苦、宠辱得失、对他人的挂虑、欢乐和恐惧,他必须都无动于衷,并且不依待任何受造者。”存在的“一体性”即在于此,而那意味着“走向内心的存在”。

那意味着“一个人回到他的内心,好去感觉和了解神的内在工作和内在话语”。经由宗教实修而生起的新的意识状态之所以殊胜,是在于外在事物再也无法对我执的意识起什么作用,也就不会有相依相待,而一个空的意识也准备接受另一个作用。

这个“另一个”作用不再被觉知为自身的造作,而是一个非我的作用,它以意识为其客体(注4)。自我的主体角色仿佛被超越过去了,或者是被另一个主体给接管,由它取代了自我(注5)。

那是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宗教经验,圣保罗也曾经提到它(注6)。这里描绘的无疑是一个新的意识状态,透过深刻的宗教蜕变历程,而挥别了以前的意识状态。

有人或许会反驳说,意识自身并没有改变,而只是对某物的意识,正如我们翻一页书,用同样的眼睛看不同的图片。我担心这样的理解只是无稽之谈,因为它并不符合事实。

事实是,在典籍里描述的不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意象或客体,而经常是经由剧烈的震颤导致的蜕变经验。擦去一个意象,而以另一个意象取代之,是很平常的事,和蜕变经验的性质一点关系也没有。

问题不在于看到另一个东西,而是以不同的方式去看。那就像是视觉的空间行动因为新的向度而有所改变。当禅师问“还闻偃溪水声么”时,他的意思显然不是指一般的“听见”(注7)。

意识就像知觉一样,正如知觉有种种条件和限制,意识也有。例如,我们可以有各种不同阶段的意识,范围小的或大的,表层的或深层的。然而,这些程度的差别经常也是本质的差别,因为它们完全依赖于人格的发展,也就是说,依赖于知觉主体的本性。

知性对于认知主体的性质并没有兴趣,因为那主体只以逻辑的方式思考。基本上,知性总是忙着消化意识的内容,并且忙着应付各种消化的方法。

人们需要有哲学的热情,才能强迫自己超越知性,进而去认识认知的主体。这种热情和宗教的驱动力没什么两样,因此也和宗教蜕变的历程问题并无二致,而那是知性无法理解的东西,古代哲学热衷于探究蜕变的历程,而近代哲学则渐渐不去谈它。

在某个意义下,叔本华属于古代哲学,但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不再是哲学了,而是一个完全吞没了知性的剧烈蜕变历程。它不再是思考的问题,而是“思考的思考者“的问题,书里头的每一页都是如此。

一个新生的人、一个完全蜕变的人登场了,他破茧而出,不只看到新天新地,而且是创造了它,西勒修斯(Angelus Silesius)(注8)的说法比查拉图斯特拉谦虚一点:

我的身体是个蛋壳,小鸡在里头

会从永恒的灵里孵出来。


|注释|

1、在禅宗里也有类似的意象:有禅师被问到什么是佛性时说:“桶底脱落。“

另一个意象则是”解却布袋口“。

2、禅意味着见到人的自性或是本来面目。

3、雷斯博克(John of Ruysbroeck,1293-1381)法兰德斯地区的神秘主义者。

4、“心自性法藏,无我离见垢。智证之所知,愿佛与宣说。“语出《楞言经》。

5、有个禅师说:“即心即佛,见心即见佛。“

6、“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

7、铃木大拙谈到这个转变时说:“以前的思惟尽皆被抛去,世界因而有了新的意义。一个开悟者说他以前活在幻觉里,或是说他们从前‘错了’,因而舍旧从新,也有的说一直不知有个美好的天地,像‘清风’、‘明珠’一样存在于人间。“

8、西勒修斯(Angelus Silesius,1624-1677),波兰神秘主义诗人。

愿诸众生得解脱,圆满无上大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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